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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冬天,男孩一個人在街上走著。

  男孩已經獨自一個人的走了很久很久,從人群中走到孤獨,從城市走到鄉村,從海洋走到森林,從悲傷走到悽涼。

  這次是他第三次來到了這個城市。

  在這座城市裡,有一隻有著白色的毛的貓生活著。和男孩的處境不同,貓有著許多的同伴,而且也不用跟他一樣,在這個世界上流浪。男孩很羨慕,羨慕那種歸屬感,羨慕總是有一個地方等著牠回來。所以前兩次經過時,他都會特地的停留幾天,探望那隻貓。他自己總是不明白,為什麼每次都想要在貓的身上找到一種莫名的感覺。

  男孩在街角找到了販賣機。販賣機的外表有一點灰灰、髒髒的。男孩用手去摸,發現那是鐵銹,看樣子這台販賣機似乎很久沒有人照料過了,就如同自己一般。

  男孩投了錢,聽著兩罐熱飲乒乓作響的從販賣機裡滾出。他彎下腰,伸手將飲料拿了出來,沒有注意到溫度的男孩險些被燙傷。縮回手,男孩搓了一下。要是心裡的溫度也能由這樣的方式提高就好了。

  男孩晃了晃手中的飲料。有點兒沉重,他想。這兩罐飲料,一罐是給男孩自己喝的,一罐則是給貓喝的。男孩的心中還依舊記得貓喝著熱飲的樣子,一口一口的喝著,如同男孩般。

  左轉,右轉,直走,再右轉,然後還是個右轉,男孩的步伐始終不快不慢,剛好能容下一個溫柔的大小。要是貓不在了怎麼辦?他想,可能就把飲料放在地上,然後就離開這個城市,這個除了會帶給他孤寂以外別無他物的地方。

  幸好,男孩看到了貓。他走了過去,輕輕的在貓的身旁坐下來,小心翼翼的不打擾到牠的沉思,撫摸著牠的白毛。貓睜開灰色的眼睛望著男孩,半臥著的牠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。

  「我想,我已經迷失好久了。」男孩慢慢的,將背靠在牆上。

  一陣冷風吹來,男孩拉了拉衣服。看著手中的飲料逐漸冷卻,他輕輕的笑了起來。有很多的回憶,很多旅行過的城市所產生的思想,似乎隨著他的這一個動作而跟著許久未見的靈魂一起浮了起來。

  「所以,你還是沒找到夢想。」靈魂繞著男孩打轉,最後停在貓背上。

  「在孤獨中生活的人,夢想就代表著悽涼。」男孩,將身體縮的更緊一些。

  靈魂突然湊到男孩面前,像是在打量著他。男孩只是淡淡的微笑。喝下第一口飲料。很久沒跟別人交談了,就算對方只是個靈魂也好,男孩望著手想著。

  一個人,一隻貓,一個靈魂,就這樣沉默了好久。

  「你,」靈魂打破了沉默,「接下來想去哪裡,在看過這個城市以後?」

  男孩拍了拍身體上的灰塵,坐姿稍微的調整了一下。這個問題,他還沒想。應該是說,他不敢去想,當做這段拜訪永遠不會結束。真要說的話,或許,到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陌生地方去看看吧。

  其實,男孩的心中深處想到能看到彩虹的地方去。溫柔而憂傷,這是男孩對彩虹的印象。可是,男孩決定了,這個願望是小小的秘密,他要等到最後,等到他看完了世界上所有想看的地方後才要告訴靈魂。

  「你知道嗎?有人說,在那裡的只有哀傷。」男孩指著天空。

  「可是,卻正好適合我身上的缺口。」

  男孩隨著靈魂的手指望去,在它的左上角,有一個心型的小缺口。

  男孩用手指撫摸著。他問,這個缺口會不會痛?

  「不會,只有當我被沉默吞入黑暗裡時才會。」靈魂露出的淡漠的藍色情緒,以好像要擁抱的方式,環繞著男孩。

  「那一定很不舒服吧。」男孩說道。這讓他想起了他發燒時候的情景。

  身體很熱,頭痛,嘴乾舌燥,加上又是在旅途中,四周都是冷漠的人,只能看著自己往下沉淪、沉淪、沉淪﹒﹒﹒﹒﹒﹒

  知道自己嚇著了男孩,靈魂輕輕的包覆著男孩。

  「你會冷嗎?」靈魂望著男孩。

  「有一點。」

  「那,要不要跟我跳舞?」

  「耶?」

  「來吧,和我一起跳。在這裡月光不會遮掩背後翅膀,更不會有寒冷將羽毛凍僵。」

  「好吧。」男孩站起身。這種事情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,男孩努力的回想起正確的姿勢。

  「以夢之名,悠然聽候汝所差遣。」

  男孩深深的朝靈魂鞠躬,他吃驚的發現自己的舞步可以跟的上靈魂。而貓也醒了,隨著他們的腳步,偶爾發出有節奏的叫聲。

  一切都很好玩,之前的藍色情緒已被融化成光,或是霧化成海洋。男孩跟靈魂越跳越快,越跳越輕,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會將城市的睡眠吵醒一般。

  男孩累了,腳步也慢了,靈魂輕輕的將男孩的手給放開,浮在上方,像是陷入了沉思。

  接近午夜了,男孩望著天上的月亮,很大很圓,但又有點霧霧的。或許月亮很輕,可以只用一口氣就吹走。

  「注意到了嗎?」靈魂已經看了男孩半晌了,「很輕,對不對?」

  「嗯,我一直在想,會不會有人愛上月亮。」

  「有的,」靈魂開始攤成另一個適合交談的角度,「曾經有個人,就像你這樣子,想著這問題。但是他一直沒有發現有人愛上月亮,他覺得月亮很可憐。到了最後,他發現自己愛上了月亮。」

  「但是月亮太輕,所以無法擁抱。」男孩接著說。

  「沒錯,你很聰明。」靈魂看著男孩臉紅而笑起來,「所以,雖然月亮對有人愛上它而感到高興,但卻為了這個原因而無法在一起。」

  男孩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:一個人與月亮對望著,卻又無法朝彼此更進一步,就只能這樣。如同被三菱鏡分解的光一樣,相合,而又彼此分離。

  「在這之後,月亮就有了個別名。」

  「是什麼?」

  靈魂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,彷彿這樣不會勾起月亮的回憶。

  「詩人們都叫它未及而輕柔的月。」

  「那麼,你能帶我近距離的看看它嗎?」男孩問道。

  「把我折成弧形般的翅膀就可以了。」

  男孩聽著靈魂的話,很快的,男孩在背後裝起了翅膀。當初,那個人是不是也如同這樣般的跟月亮溝通呢?

  慢慢拍著翅膀,男孩抱著跳到他身上的貓,逐漸的飛了起來。

  男孩望著腳下的景色越來越遠,越來越小,像是被摺疊的空間準軸一般。單純、寧靜、孤單,男孩帶著些微的愛戀看著。這就是月亮所看到的景色吧,他想。男孩想起以前所看過的情景,所遇過的思想。

  溫度有點冷了,男孩懷裡的貓嗚了一聲,縮的更緊。男孩盡量將手臂靠攏,小心的不讓貓著涼。雲層接近了,男孩抬起頭,閉著眼睛感受雲輕觸雙頰的感覺。男孩覺得濕濕、黏黏的,很癢,突然就舔了一下雲。

  「味道怎樣?」靈魂問。

  「很複雜。有很多人們的感覺在裡面。」男孩努力地想著適當的用詞。

  「那是因為,雲是用人們的思想作成的。」

  「所以,當人們失去對過往的記憶時,就可以到這裡來療傷?」男孩問。

  「沒錯。」

  男孩沉默下來。他在想,這裡是不是也能找到他的悲傷,他的過往,當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時,人們是不是就可以拋掉對相片的依賴,單純只用心靈來相望?通過雲層了,男孩停在空中,背後的翅膀抖動著,打斷他的沉思,提醒他已經到了。

  「你好。」月亮低下頭,看著男孩。

  「妳很漂亮。」男孩回應。

  月亮笑起來,帶有著愉悅的氣味。然後,月亮站起身,從雙子移到巨蟹。男孩覺得很有趣,在它的身旁飛了兩三圈。

  「妳一個人在這裡,會不會覺得很寂寞?」男孩開口問。

  「很久以前,我的寂寞已經隨著被刻蝕的歲月一起分崩離析了。」月亮說。

  它輕輕的吹了一口氣,拂過男孩臉頰。香香甜甜的,有糖果的味道。氣把雲層吹開了,露出了底下的城市。男孩小心翼翼的後退兩三步,深怕一不注意就把月亮給撞飛了。他看著底下,不明白月亮為什麼要這麼做。

  「很美,對不對?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美了。」

  男孩聽了月亮的話,再一次的注意底下。男孩的感覺跟剛剛完全不一樣了。男孩看著,看著底下城市間的閃爍光芒,不同的燈光依著相同的光譜前進。很美,很艷麗,但男孩卻覺得有點過於華美。男孩轉過頭,看到了城市外圍的那些黑暗的地方,雖然不像剛剛的地方一樣的明亮,但男孩發現,他比較喜歡如此,平淡,靜悄。或許被憂傷重合的回憶可以剝離,在這情景之下。男孩打算找時間告訴靈魂,說不定不只有哀傷才能填補身上的缺口。

  「注意到了?」月亮看著男孩的臉,「有時,黑暗比光明更好。因為在悠閒底下,眼淚擁抱著過往。」

  男孩仔細聽著月亮說的話,一字不漏地。男孩突然想到,靈魂自從看到月亮後還沒有說過一句話。男孩摸著翅膀,問著靈魂。

  「在這耽美的地方,」靈魂輕聲說,「最好安靜地欣賞。」

  男孩身後的翅膀突然動起來,開始繞著都市飛翔。男孩沿著底下的街道,直線,曲線,男孩享受著飛翔的愉快感覺。他往下俯視,看到了很多的人,很多的事情。有跟他一樣的旅人在街上遊蕩,也有著睡不著的人站在窗前望著天空。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天空有一個男孩飛過。

  「我,覺得很快樂呢。」男孩張開雙臂,迎著風。

  貓在男孩的懷中睡著了,很安詳的,把微笑掛上臉頰。男孩飛了一圈,回到月亮身旁,剛好趕上月亮施展魔法。

  男孩靜靜的看著,看著月亮小心翼翼的從口袋中拿出一粒粒的彩色泡泡。泡泡看起來大大、軟軟的,男孩幾乎忍不住要去伸手去摸摸看。月亮將泡泡慢慢的丟向天空,泡泡四處飛舞著,就如同另一群小月亮。

  「這是屬於愛情的氣泡。」月亮說。

  「聽說,愛情是苦澀的,也不清楚是誰傳出。」男孩說。

  月亮把一個愛情泡泡遞給男孩。吃吃看,它說。男孩接過來,輕輕的放進嘴裡,淡薄的味道在口腔裡散開。是那種優雅、哀愁、甜蜜、纏綿混在一起,彼此獨立出現,卻又若離忽聚的感覺。男孩還笑了,而月亮也是。它好久好久以前,就嚐過了那種味道了。

  「小男孩,你玩的快樂嗎?」月亮捧起男孩。

  「嗯。」

  「那,我送給你一個禮物吧。」月亮看著這令人喜愛的男孩。它後退了幾步,很慎重地,從口袋裡再拿出一個泡泡。不一樣,男孩心想。這個泡泡跟其它的都不相同,泡泡裡有許多不同的景色,像是把泡泡分割成許多區域,各自佔住一塊。在裡面,有下雪的景色,有一個小鎮,有在沙漠中的城市,也有著一個學校。男孩看著看著,慢慢就入迷了。.

  「你,很喜歡旅行,對吧?」男孩對月亮的話點點頭,「這裡,是我在每天晚上,經過所有地方時紀錄下來的景色,你或許可以在裡面找到你想去的地方。」

  男孩接過來,他覺得,月亮比以前他遇過的人都好。我可不是你在路上所遇到的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人唷,我可是每天晚上都看著你旅行的人呀,月亮說。突然,月亮的左半邊攤成另一個角度,然後逐漸融化,像冰淇淋一樣。男孩嚇了一跳,月亮是不是生病了,他想。生病了是很難受的唷,月亮生病的話,能有人來代替它嗎?男孩還在想著的時候,月亮發出銀鈴般的笑聲,接著融化的半邊恢復原狀。

  「嚇到了嗎?」靈魂突然出聲,「我第一次遇到它時也被這麼嚇過。」

  「為什麼月亮會融化?」

  「當月高興的時候,它就會融成愉悅的上弦月。當月哀愁的時候,它就會融成哭泣的下弦月。」靈魂仔細的跟男孩講解。

  男孩不再說話,他看看月亮,又看看自己,想著自己能不能也跟月亮一樣變化。如果可以的話,那是不是在傷心的時候,只要把身體拉胖,就可以不再悲傷?底下傳來了鐘聲,男孩偏著頭聽著。鐘聲很長,傳的很遠,遠到男孩可以聽的一清二楚,但卻又不會把夢中的人們給吵醒。

  「二點了,」靈魂說,「即使公主再想待下去,但也還是只能變回仙度瑞拉。」

  「意思是說,我們要離開了嗎?」

  「沒錯。」

  「那,再見了,月亮。」男孩朝月亮鞠躬。

  「再見。」月亮揮揮手。

  男孩鼓動著翅膀,慢慢的飛了下去。眼前的街道恢復正常大小,男孩的心裡鬆了一口氣。雖然在天空漫步很有趣,但是自己還是在地面上才會有一股踏實感,或許,我屬於凡間,男孩發現。男孩懷裡的貓跳了下來,回到之前自己躺著的地方睡覺。剛剛的一切,似乎讓心裡的溫度提高一些了。

  「你決定好要去哪裡了嗎?」靈魂由翅膀恢復飄蕩。

  「這裡。」男孩拿出月亮送的禮物,指著其中一處,「我想到被白色的沙覆蓋的城市去。」

  「聽說在阿拉伯世界,白色象徵悲傷。」靈魂,用感傷的語氣說道。

  「你去過?」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
  「不,我的同伴去過。」靈魂聳聳肩,「我也該離開了,再見。」

  男孩向靈魂道別,然後蹲下身子,跟貓說聲再見。他站起身,準備離開這個城市,繼續他的旅行,前往下一個目的地。男孩走到學校前面,緬懷著早熟的自己所失去的歲月。男孩走到商業大樓前,想像著白天時人來人往的忙碌情景。男孩走到車站前,思考著自己的旅行如果以火車代步的話會是怎樣的情形。男孩走到警察局前,笑著自己以前曾多麼嚮往這個職業。

  男孩走到城市入口前,想著貓,想著靈魂,想著月亮,想著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。會再看到的,在下次回來這裡時,男孩這麼告訴自己。男孩拼命的抑止眼眶不斷湧出的淚水。我會回來的,男孩在心中許諾著,一如以前。

  「再見。」男孩說,而城市聽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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